7月1日,新修訂的《老年人權益保障法》正式實施。新法第十八條規定:家庭成員應當關心老年人的精神需求,不得忽視、冷落老年人。與老年人分開居住的家庭成員,應當經常看望或者問候老年人。
新法很快被解讀為“不常看望老人將屬違法”。對于這一條款,不少人感嘆,原本屬于道德范疇的事,都要約束入法,中國傳統孝道很“受傷”;也有人認為,子女不回家往往不是不愿回家,而是面對沉重的生存壓力無法回家。
事實上,在老人渴望親情的同時,我國更有無數“留守兒童”,也在終日期盼看見父母的身影。
“一老一小”,這是“中國式親情”遭遇的現實尷尬。一紙法律文書能否扭轉如今的困局?橫亙在親情之間的現實鴻溝,要怎樣才能跨越?
“兒子回不回來看我們無所謂,最擔心的還是小孫子”
距離杭州市區151公里外的淳安縣,一幢幢古舊的老宅,大多只有老人和孩子生活在其中。這里的青壯年,為了生存都常年在外打工。住在屏門鄉金陵村的童大爺和老伴,其實并非典型意義上的“空巢老人”,陪伴他們的,還有13歲的孫子童童。10多年前,童童的母親因為不堪忍受生活的貧困,生下童童后便離家出走,至今杳無音信。為了生活,童童的父親只身一人來到杭州打工,將童童留給爺爺奶奶照顧。
如今,童大爺和老伴都已60多歲,生活全靠自己打理。記者的來訪讓兩位老人很高興,童大爺告訴記者,孫子平時一上學,家里都是空蕩蕩的。“我們兩個人,說話的人都找不到。” 童大爺說。
因為貧窮,童奶奶至今還要靠種山核桃補貼家用。去年山核桃收獲的季節,童奶奶摔傷了腿。還是靠村里人幫忙才去醫院看了病。
“其實,兒子回不回來看我們無所謂,我們最擔心的還是小孫子。這孩子和他爸在一起的時間太少,都沒感情了,將來可怎么辦啊!”童奶奶說。
13歲的童童,黑黑瘦瘦,有些害羞靦腆。童童現在大多數時間住校,只有周末才回家。他告訴記者,他最喜歡的事情是釣魚。
說起自己的父親,童童沒有太多反應。對他而言,爸爸只是那個偶爾帶著吃穿回家的人。記者問童童想不想爸爸回家時,童童說無所謂。似乎對話里的人,與他完全無關。
童童說,自己的親人只有爺爺奶奶。而兩位老人告訴記者,眼看著童童對自己父親的感情如此淡漠,他們很是痛心。“平日里,他爸爸打電話來他都不要接的。即使他爸爸好不容易回來一次,兩個人也沒什么話講。”老人說。
童奶奶還告訴記者,童童不久前和杭州蕭山一戶人家的孩子在“少年兒童結對互助”活動里結了對。過幾天,那戶人家就要把童童接到蕭山去玩。說起這個,童童顯得特別高興。看著孩子的笑臉,童奶奶忍不住嘆了一口氣。“這孩子,高興到別人家玩,都不高興看到自己爸爸,將來怎么辦啊!”童奶奶說。
“誰不想常回家看看?但關鍵是誰能讓我回家看看?”
記者在杭州市西湖區一家工廠見到童童的爸爸時,他提起兒子也是一臉無奈。他說,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多掙錢,讓家里不那么窮。兒子與自己的疏遠,他當然感覺得到。但在貧窮面前,這些顯得微不足道。
“他總是我兒子,以后就好了。我又沒辦法把他接到城里來,難道還要我回去?回去誰來掙錢養家?”童童爸說。
童童父親的選擇,是當今一代人的縮影。如今在杭州,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像童童爸一樣,面對著想回家卻又回不去的尷尬。他們中既有外來務工人員,也有大學畢業后留在杭州的年輕白領。
“快兩年沒回家了,有時候做夢都會夢見媽媽做好飯叫我吃。醒來的時候,枕頭是濕的。”說起“常回家看看”,在杭州工作了快7年的山東姑娘張荃感嘆道。
張荃在杭州讀的大學,畢業后直接留在杭州工作。說起在杭州的7年時間,張荃告訴記者,常回家看看幾乎是天方夜譚。“誰不想常回家看看?但關鍵是誰能讓我回家看看?單位里一個蘿卜一個坑,你休假了誰幫你頂上?我們辦公室里一個山西的同事,父親生病了都不敢請假回家看看。每天只能心里惦記著,一閑下來就打電話回家。”張荃說。
“我父母倒是很理解我,常說工作要緊,忙的話不回家也行。但我心里明白,他倆肯定是想我的。我現在沒別的愿望,就希望父母身體能好好的。將來我要是混好了,就把父母接過來,好好照顧他們!但誰知道,那一天什么時候能來呢……”張荃說。
張荃的遭遇絕非個例。早在1981年,國務院就出臺了《關于職工探親待遇的規定》,凡是在國家機關、人民團體和全民所有制企業、事業單位工作的職工都可以享受探親假,其中職工探望配偶的,每年給予一方探親假一次,假期為30天;未婚員工探望父母,每年給假一次,20天,也可根據實際情況,兩年給假一次,45天;已婚員工探望父母,每4年給假一次,20天。《規定》并未對私企、民企和外企作要求。
而在實際執行過程中,不少企業明確規定請假與績效、年終獎、升職等掛鉤,讓職工不敢休假。有員工甚至因為休假,不得不辭職。
在杭州工作了9年的李迅,前不久就剛辭掉了工作。而辭職的導火索,就是工作與親情的沖突。去年6月,李迅的母親生了重病。雖然手術很成功,但需要長時間臥床。李迅很想回家照顧媽媽。但無奈年休假請不下來,李迅一時難以脫身。“我本來是想把今年的年休假休掉,回去看看我媽。誰知道老板說公司很缺人,不批準。要么就辭職,要么就干活。我在公司干了這么多年,一次年休假都沒請過。這次請假還是為了看我媽,老板卻不同意。一氣之下,我干脆把工作辭了。我也想開了,要盡孝得趁早,否則要后悔一輩子的。”李迅說。
“ ‘ 有法可依 ’ 卻難 ‘ 執法必嚴 ’ ”
對于中國“一老一小”遭遇的親情困境,不少專家表示擔憂。有專家認為,五歲以下的孩子留給爺爺奶奶照顧,因監護不力很可能會產生營養不良、家庭教育缺失甚至是人身安全問題,如溺亡等等。但其中最主要的還是因親情缺失所導致的心理問題。一份關于農村“留守兒童”家庭教育活動的調查報告顯示,由于長期遠離父母,逾四成以上留守兒童感到孤單,三成以上留守兒童出現心理問題,主要包括性格柔弱內向、自卑心理障礙、孤獨無靠、怨恨父母等等。南方沿海某省一項調查表明,19.6%的“留守兒童”覺得自己不如人,11.4%覺得自己受歧視,9.5%有過被遺棄的感覺。
而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顯示,中國60歲以上老年人口已達1.78億人,全國老齡辦2012年發布的數據顯示,我國城市老年人“空巢家庭”比例已達 49.7%。近些年,老人無聲無息死在家中,多日后才被人發現的慘劇也在不時上演。這一切都在呼喚著人們“常回家看看”。基于此,不少專家認為,此次新修訂的《老年人權益保障法》正是希望能解決一些問題。但專家同時指出,如果沒有嚴格的制度保障,也很難落實。
浙江人地律師事務所蘇全生律師就向記者表示,除了國家相關法律出臺的探親假,還有“路程假”、“陪產假”等假期,均為在職職工可享受的合法假期,而很多假期在操作層面上卻出現了問題。
“法律規定的諸多假期,在實施過程中,職工的權利與企業的利益一般很難平衡,導致實際操作性不強。”蘇全生表示。
蘇全生還認為,不應利用法律的強制力去制約道德。“剛性的法律條文出臺后,如有違法勢必受到懲罰。然而,企業、個人違反這些條例后,相關法律并沒有給出具體懲罰措施,導致了‘有法可依’卻難‘執法必嚴’。”
而對于“留守兒童”的問題,浙江近年來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。如童童和蕭山孩子的結對,就是不久前由蕭山和淳安兩地有關部門組織的。在該活動中,蕭山區的25名少年兒童與淳安的25名學子結成幫扶對子,互相關愛互相幫助。
而浙江師范大學農村社會研究所的魯可榮教授認為,解決“留守兒童”問題的治本之策是打破城鄉分割藩籬,從政策和生活方面解決農民子女進城就學。
“打破城鄉藩籬,首先給農民工子女同城待遇,再逐步推及到外來老人身上,也許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決‘一老一小’親情缺失的問題。”魯可榮說。